今年八月初,我往来于宁波、贵阳公务,顺道还乡省亲,得见老友黄建明。建明现任萍乡矿业集团公司党委副书记、工会主席,于冗繁政务间,对企业文化建设和职工精神生活颇为上心。在交谈中,他向我介绍了为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,集团公司拟编辑出版《矿工心画》一书的计划,并嘱我题写书名、撰写序文。友人之命,乡亲之托,我决无推脱的理由。何况,我在萍乡煤矿整整生活了20年,从军35年来,依然与萍乡岁岁亲近,息息相关,这份与生俱来的情缘,让我欣然带着任务飞回北京。
关于萍乡煤矿,我有很多话题,但真要谋篇为文,又不知如何下笔。静心思忖,既然《矿工心画》辑录的是矿工自己的墨迹和影照,我就围绕着“矿工心里的话”和“矿工心里的画”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吧。
萍乡煤矿在我脑际打下的烙印实在太深,以至于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轻易地忆及他,念叨他。早在上世纪60年代,我在高坑煤矿第二职工子弟学校念书的时候,就跟随老师办墙报、黑板报,刻蜡纸、办油印小报。诸如“江西是个好地方”、 “萍乡煤矿为江南第一矿”、 “安源煤矿是中国工人运动策源地”一类文句,我都无数次写在了纸上,同时也铭刻在了心里。少时的我,对自己身为萍乡煤矿工人的后代而深感自豪和骄傲。我1970年初中毕业分配到高坑煤矿井下工作,因有书画特长,两个月后即调营部(当时工矿企业实行军事编制)做宣传工作,很快又调任矿团委宣传干事。那时的高坑煤矿,生产竞赛轰轰烈烈,宣传舆论红红火火,职工家属喜气洋洋。我在矿团委工作四年,加上先前在学校的经历,与周围一大批舞文弄墨的师友往来甚密,至今我仍能准确地记起他们的名字:高包礼、刘毅、黄建明、黎斌辉、郭汉湘、金永清、皮达、何正光、陈布仑、刘世洁……真的是人才济济!那一批人虽然不是煤炭生产的能手和模范,但他们以自己的热情和才华,转达上级的指令,传播时代的强音,记叙矿区好人好事,赞颂煤城新貌新风,宣传世间真善美,鞭挞社会假恶丑,为矿区人们的生活源源不断地提供精神食粮。正是有了这样一批矿区文人、煤乡墨客,使得这座江南煤城历久弥新,青春长驻,文化品位与日俱升,精神世界丰富多彩。不难想象,如果没有这些写字、画画、照相的崇文爱美之人,我们的煤矿将会是怎样地冷清、混沌、灰暗和乏味,而常年在黑暗的矿底与黑色的煤石打交道的矿工,又何以获取精神的阳光,得到心灵的温暧。所以,不能忽视或小看了这些煤城的文人墨客,不要低估了他们的作用和功劳。他们没有直接挖出煤、炼出焦、发出电……却能让周围的工友们精神抖擞、意气风发地多挖煤、多炼焦、多发电……他们让煤矿有声有色,有模有样,有血有肉,有情有意!我曾经是他们中间的一员,我就是带着从他们身上抓取的“东鳞西爪”告别煤乡,走进军营,最终走上书法艺术专业创作之路的。
在我44岁生日那天,追忆故乡,遥想当年,我曾作五言一律:“几度梦孩提,乌金漫四围。矸山涵画意,煤海孕书机。涉远思竹马,登高念青梅。前途当设计,往事可追习。”在我儿时的眼中,那日渐增高的矸山,那黑亮翻滚的煤海,都是蓬勃的生命。我生长在这矸山煤海问,黑色便成了我眼前的主色调、心中的主旋律。 “天地玄黄”,天玄地黄,玄者,黑色也,黑色乃世间诸色之总和,是深奥而永恒的。常年置身于黑色境地的人们,内心会变得沉实、厚重、丰富和稳静。我对黑色的钟情与偏爱,对黑的墨一以贯之的厮磨,对墨道线条艺术——书法的全心坚守,恐怕与煤矿之子的出身有着直接关联。换言之,萍乡煤矿即是我步入书法艺术黑白世界的导体和诱因。我想,我的那些故乡的文朋墨友同样有这种煤矿的黑色情结和潜意识依恋。正因为此,萍矿文化几乎成为现代萍乡文化的基调,萍矿文艺家无疑是萍乡文艺界的中坚。
萍乡煤矿崇文尚艺的优良传统绵延百余年,生生不息,才人辈出。近几年,我陆续收阅过寄自萍矿集团的《履迹心痕》九人摄影作品集、《黄建明摄影作品集》和《萍乡摄影》报、《安源艺苑》报,从中品读到了乡中同道对祖国山河的热爱,对煤都风物的深情,对生活的悉心品味,对艺术的执着追求。有些作者是我当年的艺途旅伴,但更多的是尚不熟悉的新人。他们的艺术思想、审美意趣和创作理念,已经融进了时代的潮流,跟随着发展的趋向,他们的作品每每让我回归到少时浓浓的煤城文化氛围,且感知到了超越往昔的高格雅调。我在异地为萍乡同道的与时俱进和累累硕果而欢欣,为萍矿乡亲面对世易时移仍能着力兴建精神家园的积极进取而钦敬。毋庸置疑,萍矿工人的铿锵脚步和光荣史实,必将留于他们队伍里那些才子佳人们的绚烂影照和缠绕墨道中。
2009年8月28日撰于京北逆坂斋